(營口之窗“營口故事”)母親的小竹籃
文/同雁
盡管時間那么久遠(yuǎn),可母親的小竹籃兒,和這小竹籃兒盛滿的動人故事,依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記憶中。
記得那只小竹籃兒,深深的,大小與洗臉盆相仿,籃子的四周和提梁,是母親用自己搓成的細(xì)麻線重新加固的,因此它格外的結(jié)實。從我剛剛記事的時候,圍繞著這個小竹籃兒,開始演繹了一個個令人難忘的故事,而第一個故事,就和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(lián)系。
那是五八年大躍進(jìn)的時代,我剛剛六歲,我們家和眾多家庭一樣,生活十分貧困,挨餓受凍是常事。而就在這個時候,我突然得了一場病,接連拉痢疾不止,家里卻拿不出錢來去醫(yī)院治療。母親看我日漸消瘦的樣子十分心疼,她不知偷偷地為我掉過多少眼淚。那些日子,母親用了很多土辦法給我治病,終于把我從死亡線上搶回了這條命。她臉上剛剛掛上一絲笑容,但看到我骨瘦如柴的樣子,她又心疼地哭了。母親在想,此時能有幾個雞蛋,或其它有些營養(yǎng)的東西,能給我補充一下營養(yǎng)該多好?。∫淮蠹叶畮卓谌?,連填飽肚子都是難題,此時想這些,是根本不可能辦到的事。為這,母親幾天來一直愁眉不展。
突然有一天,母親說要出去辦些事,接著,一連幾天,她都是這樣,而每次回來,她那凍得僵硬的臉上,都掛著失望的神情。終于有一天,我們聽到了母親從門外傳來的笑聲,那情形,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。她一進(jìn)門就興沖沖的說:
“我今天終于撿了個大便宜。”
這時,母親才說出了她這幾天的秘密,原來她一直去離家六、七里外的那個養(yǎng)豬場,希望能撿到點什么,果然,功夫不負(fù)有心人。
這時,我們才注意到母親,母親的頭掛滿了白霜,臉已凍得發(fā)紫,干裂的手,牢牢地抓著一頭凍得僵硬的死豬羔子,此時,我們心里酸酸的,真想大哭一場。母親故意在轉(zhuǎn)移我們這種心緒,她笑著說:
“還愣著干啥?趕緊刷鍋生火,準(zhǔn)備煮肉。”
母親的情緒真的感染了我們,大家又都高興了起來。
母親細(xì)心地把小豬皮扒掉,摘除了小豬的內(nèi)臟,把小豬切成幾大塊,足足裝了一菜盆,然后洗了一遍又一遍。當(dāng)這些肉放在沸騰的大鍋里的時候,我們已經(jīng)有些迫不及待了。終于,香味在屋內(nèi)四溢開來,這香味讓我們這群孩子早已是垂涎三尺了。
當(dāng)母親把肉撈出來的時候,我們奇怪地發(fā)現(xiàn),她的臉突然間繃得很緊,看起來那么嚴(yán)肅,這讓我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,當(dāng)我的一個哥哥伸手去拿肉時,母親突然大喊一聲:
“別吃,放下!”母親這少有的嚴(yán)厲,讓我們剛想伸出的手一下都縮了回來,只是怯生生地看著母親。
母親從盆里撕下一塊肉,大口地吃了起來,我們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,不停地咽著口水。
母親吃了兩塊后,她突然拿了一個小竹籃兒,把盆里的肉都裝進(jìn)了籃子里,然后,母親站在板凳上,把籃子掛在了房梁上。這時,母親又拿起了笤埽狠狠地敲打著炕沿說:
“都聽著,誰也不準(zhǔn)偷吃那籃子里的肉,誰要是偷吃,看著沒?”說著,母親又用笤埽狠狠的地敲了幾下炕沿。
此時我們的感覺,如同一團(tuán)燃燒的火,突然被澆了一盆冷冷的水那種感覺,甚至心里想,母親的心真夠狠的。
那一夜,我們甚至做夢還想著吃豬肉,當(dāng)我們還在夢里品著那美味時,朦朧中聽到母親在喊:
“快起來吃肉吧,這一夜可把你們幾個饞猴急壞了吧?”
當(dāng)我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,一下聞到了豬肉的香味。原來,那冒著熱氣的豬肉已經(jīng)擺到了桌子上了。當(dāng)我們都坐在桌旁時,似乎對昨天發(fā)生的事還心有余悸,盡管嘴里流著口水,但誰也不肯伸手。這時,母親笑著說:
“昨天情況特殊,今天就不一樣了,你們可放開肚子吃個夠。”
可我們還是不明白。
姐姐道破了天機說:“昨天媽媽覺得心里不托底,怕我們吃了這肉中毒,所以她昨天先吃了試了試……”
盡管那時我小,但我也知道母親的一片苦心,我頓時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。
這時母親用手撕下一塊肉第一個放在我嘴里,我頓時有一種幸福的感覺,我敢說,那塊肉,是我有生以來吃的最香的肉啊!
這時,母親又催著大家都放開量吃。終于,大家在幾乎超過肚子承受力的底線時,才戀戀不舍地放下了筷子。母親指著盆里還剩下的幾塊肉說:“三兒拉痢疾剛好,身體需要營養(yǎng),這剩下的幾塊肉就留給他吧。”大家都滿口答應(yīng)著。然后,母親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豬肉放在了竹籃里,親手掛在了房梁上。
接連幾天,母親用手撕下一塊塊香噴噴的肉,塞在我的嘴里,真真切切地感受著母愛!
后來,這支竹籃承載著母愛,一直懸掛在那里。家里偶爾吃上點好的,母親都要留一點放在竹籃里,以備急需。那些年,我家七個子女,都享受了那種特殊待遇。
記得那年夏天,我們家突然來了一個多年不見的親屬,母親拿出了平時積攢下的白面,蒸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饅頭。那個年代,能吃上一頓饅頭就像過了年一樣。轉(zhuǎn)眼間,一鍋饅頭幾乎見了底,是姐姐給母親偷偷留了兩個饅頭。當(dāng)姐姐把那兩個饅頭端到忙了一身汗的母親面前時,母親笑著說:
“我吃什么都一樣,還是留給參加支農(nóng)勞動的大哥吧,他最愛吃饅頭了。”說完,母親把那兩個饅頭放到了竹籃里又掛在了房梁上。看著母親一口口吃著用豆腐渣和玉米面做成的餅子,我們的心都碎了。我們知道,母親認(rèn)定的事,我們無論說什么都是沒用的,所以誰也沒說什么。
幾天后,哥哥結(jié)束了支農(nóng)勞動剛進(jìn)屋,母親高興地從竹籃里取出那兩個饅頭時,一下愣住了,那饅頭上已經(jīng)長出了綠毛。片刻,母親用鍋將饅頭蒸了一下,然后,扒掉了饅頭的皮,放在了自己的嘴里,隨即把扒掉皮的饅頭遞給了哥哥說:
“沒想到這饅頭這么快就長綠毛了,將就著吃吧。”
哥哥接過饅頭,并沒馬上吃,哥哥的眼圈濕潤了,嘴唇一直的在顫抖……
后來,我們都陸續(xù)的長大了,那竹籃還一直掛在那里。
七一年我插隊在果香熊岳,那里的葡萄很有名,到了葡萄成熟的季節(jié),我足足買了一大筐帶回了家。那天全家人圍在了桌旁,在吃葡萄前,我和大家宣布:
“今天這葡萄大家可以管夠吃,大家知道,媽有個咳嗽的毛病,嗓子經(jīng)常干疼,所以我放在竹籃里的那兩串葡萄是留給媽止咳嗽的,誰也不能動。”
當(dāng)時大家都很贊成我的做法。此刻,我也看到了母親布滿皺紋的臉,露出了笑容,那笑容,帶著一種滿足和幸福之感。
當(dāng)我回到知青點的時候,我還特意給哥哥打電話,詢問母親吃那葡萄了嗎?哥哥當(dāng)時停頓了片刻說:
“你走后,媽連一粒葡萄都沒舍得吃,當(dāng)她得知前院的石嬸感冒發(fā)燒想吃水果時,立刻把那兩串葡萄送了過去。”
當(dāng)時我聽了這個消息后,先是心疼,逐漸在心頭油然升騰出一種自豪感。
回想起來,那竹籃兒從開始,到母親八五年去世,足足伴隨著母親近二十年,這二十來年,那竹籃兒時時刻刻,都放射著母愛的光芒。后來,我常常為因搬家而散落的那個竹籃兒感到后悔,好在那裝滿母愛的竹籃,如今,已經(jīng)牢牢地掛在了我的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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供稿作者:李同雁,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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